沙茶

不是大家认知的HE。
但我觉得也算。

沙李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开会，被我私设放在林城之行后了。特此说明。


一、

沙瑞金到汉东的时候，只带了一个小行李箱。

二、

他被组织叫去谈话的时候事先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依旧被听到的事情吓了一跳。

所谓的“组织”事实上也是沙瑞金众多叔叔中的一个，当年的副班长在沙场摸爬滚打又在官场浮浮沉沉这么多年，早已修炼出不动如山的气势,处理副国级干部的决定从他嘴里说出来，就跟讨论晚上菜色一样轻描淡写。

沙瑞金沉声问道：“那……我有多少时间？”

满头白发的人慢悠悠吐出一个烟圈，比划了一下：“一个任期。”

一个任期，五年，他要在五年之内处理一个经济大省事务的同时把一位副国级干部和他背后错综复杂的势力拉下马。潜台词很明白，完成任务，他能回中央，也许再上一个台阶，而一旦有了差错，轻则在任上待到退休，严重的话……

“行。”沙瑞金点了头。

“不行也得行，你以为我真让你考虑吗？”老人站起来，顺手拍了一下他脑门,“今晚跟我回家吃饭，顺便带点东西回去，到时候去看看陈岩石那小子。”

三、

虽然一省书记不至于被红烧，但毕竟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旅程，也待不长，他不想有任何多余的东西，所以略略收拾了一下就出发了。

但汉东是他记忆里最美好的地方。他在这里长大，直到上大学才离开。

“走到哪你都记住你伯父，就够了。”陈岩石送他走，临别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沙瑞金很早就明白，他不是为自己而活的，或者说，他身上寄托着很多人的期望。那些目光沉甸甸地落在他背上，他的脊梁天生挺着，也绝对不能弯。

他登上了北上的火车。从此以后，大学、参军、从政，再也没有回过汉东。

四、

他没想到他家门还没认全，就有人接二连三给他下马威。

沙瑞金刚得知一一六事件的时候有些恼火，群体性事件他见多了，只是没想到这种事情居然还要靠陈岩石这种老前辈来控制局面。真是越活越回去。

但他对李达康总的来说还是支持为主，可能是他在下面调研的时候，频繁出现的李达康的名字让他对这个人有一种先入为主的好感。能做出这么多成绩的下级，谁会不喜欢。争议，有，但对沙瑞金来说不是问题。做到完美，那还要他做什么用？

李达康，李达康，这真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人。

早在他到达之前，汉东主要干部的全部资料就都放到他案头了。分居八年，有意思。刻薄寡恩，有意思。雷厉风行，更有意思。这些个事情跟李达康辉煌的履历摆在一起，让沙瑞金从一开始就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林城之行是他刻意安排的第一次见面。

他知道李达康瘦，但不知道他这么瘦，把着自行车头的时候手腕从雪白的衬衫袖口里露出来，沙瑞金觉得自己稍一用力就能把他折断。

他知道李达康硬，但不知道他这么硬。他们彼此都清楚沙瑞金是李达康眼下火烧眉毛的状态下唯一的救命稻草，但李达康坦坦荡荡地就把自己的能力和抱负展示给他看。他立刻懂了，李达康的骄傲就刻在骨子里，他对你低头，只是低头而已，腰可弯不下去。

于是各取所需，一拍即合。

第一次省委开会李达康就跟他打了个漂亮的配合。

沙瑞金早在很久之前就听过祁同伟这个名字，陈海厚道，阻止了侯亮平他们“教训他一顿”的建议，却把心里的不满和激愤诉诸纸上，尽数寄给了千里之外的大哥。沙瑞金虽然跟以往一样对他进行远程的心理指导，但是祁同伟的确是被他记住了。以至于他在养老院目睹表演的时候，除了嗤之以鼻没有别的形容词。

他生性磊落光明，是不懂这样的行径的。

所以李达康大手一挥总结陈词“……毫不讳言，这位同志就是靠吹吹捧捧上位的。”的时候，沙瑞金做了很大努力才控制住不笑出来。

但他眼里藏不住的笑意却被李达康抓个正着，以至于两个人都有些愣住。直到高育良推了推眼镜，有些不解地看过来，沙瑞金才一下子回过神。

五、

事情一直在按部就班的向前推进着，尽管侯亮平等人的遭遇起伏不定，沙瑞金也成竹在胸，他是布置棋局的那个人，走势看清楚了，没什么好慌的。

陈岩石被劫持是沙瑞金始料未及的事情。

他在电话里把李达康吼了一遍，又让白秘书时刻了解着状况，直到陈岩石被送进医院，这才把心安回肚子里。

晚上去医院看陈岩石，沙瑞金独自坐在病床前，回想了白天发生的事情，惊出一身冷汗。

喜怒不形于色一贯是基本要求，他从来没这么失态过。再生气也不大声心情好也能克制，这才是他。谋定而后动，沙瑞金的人生信条。

现在想想，他几乎是任性地把重任都甩给了李达康，你必须得保证革命前辈的生命安全。

你得保护好我的叔叔。

“小金子，发什么呆呢？”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沙瑞金回头，王老拎着一袋药走进来，他忙起身扶她。

“刚刚高育良来了。”王老突然挑起话题。

沙瑞金扶她坐下：“我知道，刚进大门的时候他正好上车走。没让他看见我。”

王老叹口气：“一步错，步步错。”

沙瑞金猛地抬头，这句话仿佛按下了他心里某个开关，心脏像是打开了一个缺口，于是开始呼呼刮风，瞬间就空了。

他茫然地顺着王老的视线去看病床上的陈岩石，他的陈叔叔已经老了，插着吸氧管，呼吸轻微，瘦小孱弱，完全不像他记忆里高高大大风风火火的检察长。

王老伸手，将陈老额前的碎发捋顺，专注的眼神始终落在他身上。

沙瑞金看着他们，脑海里却浮现了李达康的样子，他心里想，这都算什么事儿。

六、

接到陈岩石去世消息的时候，他在家。

嗓子哽得难受，想动都动不了。他觉得他得出门走走，一个人呆着，想的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知不觉地就走到李达康家门口，他没来过，但地址见过一次就一直刻在脑子里，现在莫名其妙地就翻了出来。

按了门铃，来开门的是李达康本人。李达康手里夹着点燃的烟，衬衫松开了两个扣子，下摆随意地堆在皮带上，看见是他居然一点也不意外，侧身让他进去。

真混蛋，他在这么难受的时候都没法从李达康身上移开眼睛。

“喝茶还是水？”李达康问他，犹豫了一下又说，“还是酒？”

他知道了，沙瑞金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情绪，他之前想哭哭不出来，这会儿却只能让自己硬撑着，喉咙有些发干，他清了清嗓子，哑着声说：“给我根烟吧。”

李达康手里的烟正好快燃尽，长长的烟灰摇摇欲坠，他被沙瑞金这么一说才想起来，急忙找了烟灰缸把烟灰磕掉，但还是落了一些在茶几上。

“杏枝明天又得念叨我了。”他嘟囔了一句，把烟头按灭，又从烟盒里拿出两根烟，递了一根给沙瑞金。

“会抽吗？”李达康问，他们坐在一张长沙发上，他拿着打火机，倾身过来给沙瑞金点火。

沙瑞金手指夹着烟，却在抖，老是对不准。李达康就靠得更近，一只手扶着他的烟，手指离沙瑞金的嘴唇不过几厘米，另一只手上打火机给他点上，距离近得沙瑞金能数清他低垂的睫毛。烟头冒出红光，李达康坐直了身体。

深深地吸了一口又吐出来，一下子下去半根，沙瑞金熟练地掸了掸烟灰，这才说：“部队里抽过，觉得对身体不好，就戒了。”

李达康轻笑一声，这的确是沙瑞金的风格。

沙瑞金很快就抽完了，他鬼使神差地凑过去，拿走了李达康嘴里的烟。李达康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沙瑞金不理他，只是含着。李达康顿时明白过来，等这根烟抽完，沙瑞金就会恢复正常，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好。

他们就这样屏息等待，看着那点红光微弱地闪着。将灭未灭的时候，沙瑞金突然扭头盯着李达康：“我……”

李达康也看着他。奇怪了，李达康的眼神一向寡淡，细看几乎都是空的。他心里装的东西太多太大，所以眼睛里就装不下人了。可是现在，沙瑞金想，怎么看到的全是我自己呢？

李达康忽地一笑：“我给你看样东西。”

他带他去了书房，看到了他的规划图。

沙瑞金在易学xi那里看过，还带回来给各级干部观摩。所以李达康这里有，他并不意外。规划图上面红笔蓝笔勾画了不少痕迹，边缘都被磨平了。沙瑞金意识到，易学xi、李达康、甚至是陈岩石，包括他自己，都是一类人。

他原本蠢蠢欲动的想法全都被这张图压回去了，这分量，实在太重。

李达康指着每一处地方给沙瑞金细细解说，挥斥方遒淡定自若，也对，这才是他的领域他的江山。

他们就这样聊着京州乃至汉东未来的规划，反腐之后怎么回到发展正轨，沙瑞金心里早已有了想法，李达康想说的更多。直到天蒙蒙亮，这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了谈话。

送他出门的时候，李达康似乎想说些什么，沙瑞金阻止了他，反倒向他伸出了手。李达康犹豫了一下才握住他的，沙瑞金轻轻晃了晃，带着早已消失的孩子气。

然后他们相视而笑。

七、

田国富说，赵立春喜欢打网球，所以就修了网球场，他沙瑞金喜欢打篮球，于是就把网球场改成了篮球场。

田国富还说，楚王好细腰，沙书记你要警惕啊。

沙瑞金面上凝重点头，心里想，你懂个屁。

最好的方法，就是连那个爱好都不曾存在。

八、

五年过得很快，贪官抓不完，发展也要进行。不能说做出了重大贡献，至少他沙瑞金的确是交出了一份合格的答卷。

归期将至。

九、

他跟李达康分享了一支烟和一个夜晚，这就足够了。

十、

沙瑞金离开汉东的时候，只带了一个小行李箱。

也不止这个。



END